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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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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盼聞言,不禁眼前一亮。只覺得諸臣爭吵了那麽長時間,竟只有這麽一人解出了自己心中之意。是了,這戰場上瞬息萬變,每一秒都有可能發生意外,他飽讀詩書數十年,更是深知其中道理。如此急切地召集群臣、呼喚女兒,不過是為了早些得出主意、想到應對的法子罷了,這些人卻只顧著爭吵,始終沒能議定章程出來。那拂煦更是可惡,枉他對其頗為看重,卻還勸他說不急於一時……此時不急,難道要等到吳川王打到這京都來,他再開始著急麽!

更何況,此前他下了命令,要求下面將領行兵打仗,須要按照自己的命令行|事……雖有信鴿迅如閃電,可這命令也不是隨時都能傳達到的,若是雙方正在征戰之中,保不齊還是要見機行|事……到那時候,再想彰顯皇帝威風,可就為時已晚了!還是要趁著先機才行……

這麽想著,他看那底下年輕人便有了幾分順眼,那其貌不揚的誠懇面容更是顯得可親起來:“卿之言……”

“微臣徐自達,忝為陛下太仆。”徐太仆恭謹答道。劉頤看著他,在腦海裏轉了轉,才想起這位太仆究竟是何許人物來。

——倒不是說他十分有名,只是剛巧身份較為尷尬,是被宮人們當作趣事說與了劉頤聽的。而這件趣事,卻恰恰與瑤川夫人有關。

說是忠烈之後,曾入選過羽林孤兒,因勇武善戰、又謀略出色,經先帝考核後,被擢為百夫長。後又在對匈奴戰役之中立了功績,成了都統。

武官升官,全憑本事,徐自達年雖只有二十許,能有這樣的地位,在大漢也不算惹人註目。先帝雖認為他可以栽培,卻也沒有特地註意過。讓徐都統出了名、進而從實權武官變成了掌管皇帝車馬、畜牧的太仆的那件事,卻是與先帝面前的紅人瑤川夫人有關。

瑤川夫人是先帝乳妹,地位自然特殊。她出身並不差,又是一副花容月貌、兼得冰雪聰明,十分受先帝寵愛。丈夫在邊關罹難後,更是被封了夫人位,還以“瑤川”為封號,足以見先帝對之疼愛。她也的確不辜負這地位與恩寵,氣質高華、又長袖善舞,不但為先帝做了許多事,還為新君劉盼立下了功勞。

徐自達被擢都統,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。恰逢虎賁軍輪換邊防,他從邊疆換到了京都,第一天有機會上早朝謝恩。誰知那天偏偏瑤川夫人也在朝上,啟奏一事,那身穿女子朝服、端莊秀麗的模樣頓時入了徐都統的心,令他魂不守舍起來,甚至昏了腦袋,當著諸臣的面便請求皇帝以功勳換美人,誓要娶了這比他大了十多歲的寡婦回家。

結果自然是帝皇震驚,滿朝訝然。徐自達尚不知自己惹禍,瑤川夫人卻笑言道:“妾每攬鏡,總自哀容顏衰老、青春不再,想來便是再醮,也是沒有人會看得上眼的。如今卻能得到徐都統之厚愛,心中不由欣喜萬分,沒想到妾都到了做祖母的年紀,竟還能得到別人的追求呢!”

平帝大笑,徐自達羞得滿臉通紅,此後便被調任了太仆,明升暗貶,不但被作為趣聞笑料所流傳,就連升遷之路也就此斷絕。不過,此刻他倒的確是抓準了機會,若是沒有意外,是一定入了阿父的眼的……

劉頤心中想著,對徐自達的事情有些感慨。瑤川夫人的確形容昳麗,年三十許仍有款款風姿,比之未出閣的小娘子們,自然有一番獨特魅力,也無怪乎徐自達會一見傾心。

拂煦早在旁邊悄聲解釋了徐自達的履歷與官職,劉盼心中了然,便問道:“你既這般說了,胸中可有成算?”

徐自達道:“陛下胸中自有溝壑,何須微臣提醒?微臣鬥膽,卻在這裏請教陛下:陛下心中意思,可是要四方馳援、拖住吳川王,以佯敗之法,尋機一網打盡?再由督查司督察諸藩,警惕異動,由近處調軍護衛元都?”

劉盼平生未曾上過戰場,甚至連棋都不怎麽會下,心裏哪裏會有什麽意思?然而他雖則沒有此類經驗,卻熟讀史書,一聽徐自達的說法,便從歷史上找到了範例,當即拍板道:“好,好!徐卿此言,正說出了朕之心意。”

下面群臣不約而同地流露出奇特的神情,心中腹誹——說來說去,徐自達不過是將他們方才爭吵的內容報給了皇帝罷了,怎麽劉盼方才不應,偏偏如今應了?

這也是先帝臨朝二十年所養成的風氣,朝中百官大多年輕,又多出自功勳武將之家,即使文官,也飽讀儒道之學,朝中無黨爭,亦無權謀傾軋,本朝又太平已久,先帝為人還方正寬厚……是以這些臣子們,心思也都頗為純粹,少有城府。劉盼出身不佳,又無甚本事,初初登基便遇上了叛亂,正是心中不安之時,哪裏聽得了別人的反對?正是別人要反對什麽,他便要做什麽,總是擰不過那根筋來。

方才吵了那麽一會兒,主題都是要勸劉盼調集虎賁軍以謀勝利,可是一邊有拂煦挑刺,一邊劉盼自己心中也不舒坦,便處處找茬,總不同意,話題也便越來越偏,最後竟扯到了若是臨陣生變,照著陛下意思必輸、照著將領意思必贏,下頭兵士該如何行|事的題上,十分荒唐。

徐自達這一聲卻是出得及時。他沒有貿然打斷朝臣爭吵,而是選擇了劉頤到來、議題繼續的時機說事,語氣中又暗含奉承,顯然是滿足了劉盼的某種心理,說話內容一方面總結了群臣意見,一方面又體現出自己的判斷來——佯敗之法,便是他提出的具體策略。若是這樣還不能入了劉盼的眼,就只能說實在是時運不濟了。

劉盼果然十分滿意,之後便命諸臣繼續管派糧草輜重、政務亦不可懈怠等,便命人散了。諸臣亦是齊齊應諾,臉上均帶著輕松之色。大漢連年對外用兵,又開源節流、十分富庶,早已形成了一套系統,應對起來駕輕就熟。若不是因為吳川王之事實在突兀,劉盼在位的這些年也必定會如同平帝時一般,平穩順暢地度過下去。而等吳川叛亂被平定之後,這一目標想是也很容易達到。大漢會正如它之前所經歷的一百多年時光般,疆土連年擴大、百姓安居樂業,一直這麽太平安和地延續下去。

劉頤被人匆匆叫來,卻只是在殿上略站了站,基本沒說什麽話,便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朝會。劉盼心中正在興奮時,也暫且忘了女兒還在病中,只顧叫著田、馬二位丞相並幾位將領說話,重頭還在徐自達身上。還是拂煦提醒了一句,道:“陛下若是無事,且教公主回去安歇?”

劉盼向旁邊掃了一眼,才看見女兒那不正常的臉色,忙道:“是極,你快回去歇著,還杵在這兒作甚?”

劉頤拜道:“兒無事,只是如今天色已晚,思量著阿父與諸位大人尚未用膳,若是長久議論下去,怕是會腹中饑餓,便猶豫停在了此處。”

聽見女兒熨帖話語,劉盼心中不由一暖,朗笑道:“卻是我家阿頤最為孝順。”便命身邊小黃門去傳膳,又命拂煦親自將女兒送回宮中。

劉頤這次再無推辭,應諾後便轉身走了。拂煦雖資歷深厚,卻畢竟是個黃門,劉頤是坐著轎子走的,他卻要在旁邊同宮女步行。以他六七十歲的年紀,這樣卻是有些磋磨了。

劉頤也從不是什麽敬老愛老之人,如今對拂煦更無好感,更清楚一樣身份等級,看見拂煦那顫顫巍巍的行走模樣,也只是命宮人稍稍放慢步伐,並未讓他就此回去。拂煦也並無怨言,陪她一路走著,到了椒房宮前時,卻忽然說了一句:“公主心中可有怨氣?”

劉頤訝然,笑道:“怪哉,我心中能有什麽怨氣?”

“公主前次論政,口才高妙,駁倒群臣,正是意氣風發時,此次卻站在殿上,一言未發……心中難道就沒有憋屈?”拂煦道。

劉頤聽著,不由心中冷笑。她原以為拂煦同瑤川夫人一般,是全心要襄助阿父的,如今卻有些不確定了……這般的說話,是打量她不知道前頭的事呢?她前次上去幫助阿父,固然有自己的意願,卻也有拂煦攛掇的成分;此次阿父喚她過去,更是拂煦的意見。拂煦使人喚她來了,又裝好人在阿父面前請她回宮,害得她拖著病體白跑一趟、被晾在旁邊的並非旁人,正是拂煦自己,如今竟還好膽問她,心裏有無怨氣?

“此是餘之家事,不牢公公費心。”劉頤淡淡道。

拂煦看出她的態度,卻沒有絲毫變化,反倒微微一笑,問道:“那公主且看眼前這椒房宮,可看出了什麽不同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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